行者说历史101-真·历史虚无主义

上周末，带【叫叫】小朋友参加了一个历史科普类活动。有两位嘉宾讲的很好，引经据典，内容十分详实，“个人”观点也比较理性、平和。另外还有一位嘉宾，搞“文学”的，却对历史领域自信满满。当然，这也算不得问题，像【行者】这样的金融民工，也自称“非著名历史学爱好者”许多年^_^ 不过，这位老先生在整个活动过程中，常常信口开河，时不时断章取义，实在让人汗颜。

下面选取几个片段，与大家一起品鉴这种“真·历史虚无主义”。

【老先生】说

司马迁写《史记》，把英布的列传命名为《黥布列传》，体现了对英布非常鄙视的态度。英布多次反叛，反复无常，毫无“忠诚”可言。即便是现在，在单位里，对领导不“忠诚”，想着辞职的人，也得像英布那样被处理——在脸上刺字，让全社会都知道他的“劣迹”。

【行者】怼

司马迁的确不喜欢英布这样的人，但英布的脸上被刺字，是在其年少时，起兵参与秦末群雄混战之前，并不是后来的多次反叛导致了其被刺字，这一套因果关系（前后顺序）还是要搞清楚的。英布被刺字后，押往秦朝国都附近的骊山服劳役。要说这骊山囚徒中可真是人才济济，陈胜、吴广的军队攻破函谷关的时候，秦二世就紧急动员了70万骊山的囚徒，让章邯带着，一举击溃起义军的攻势。不过，从如此奇特的大反转中可以看出，秦朝的“人才”大量处于被镇压的位置，秦朝差不多要穷途末路了。英布也正是在骊山结交了一大帮敢于冒险的合作伙伴（包括江洋大盗），并利用章邯的信任，完成了猛虎逃出牢笼的过程，反过来成为项羽集团攻击秦朝的先锋。

要说英布的问题，刘邦带兵平叛的出发前，召见了原来楚国的令尹薛公，此人分析的很清楚：“布故骊山之徒也，自致万乘之主，此皆为身，不顾後为百姓万世虑者也，故曰出下计。”简单来说，就是英布目光短浅，喜欢投机，虽然武力超群，却不懂大的战略，很容易将其打败。历史发展到今天，所谓的“忠诚”，恐怕得扫进垃圾堆，何况，韩信、英布、彭越这三大诸侯，在刘邦创业之初，和项羽相持不下的时候，完全有理由为自己在“公司”里争取一大块原始股，这是创业团队成员的正常权力。至于后来的身死国灭，则是在创业完成后，“公司”需要交给新的专业化运营团队来管理，创业时期的合伙人们此时就要退出了。北宋初期的赵匡胤在这方面就做了个很好的创新，采取“杯酒释兵权”的方法，实现了权力的和平过渡，让创业时期的合伙人们在获得更多荣华富贵后，都非常满意。据说，等90后、00后成长为各个单位的中坚之后，那种传统的“忠诚”和无条件服从就不会继续存在了，员工与单位之间将会进化到更加合理的“契约”关系，再没有洗脑、鸡血、996……

【老先生】说

众多文明古国中，只有我天朝一直延续了下来，关键就在于我们有大量的家谱，照着一查，不管是两千年还是五千年，一代一代的人和事都清清楚楚。

【行者】怼

古埃及被普遍认同兴起于五千年到七千年前，主要是因为其“王表”的记述非常完整、规范，并有大量出土文物为之印证。而我天朝的夏和夏以前（三千六百年前到四千多年前）的历史在国际上总是存在争议，则主要是甲骨文或金文之类的出土文物比较稀少，达不到“信史”的标准，有一种可能是当时记录在竹简、仿制品、兽皮的上面，因为时间太久，大都损坏，消失了。司马迁所在的时代，也许还能看到一部分遗留，但再往后，能亲眼目睹这些第一手资料的，就越来越少了。司马迁《史记》中的一些片段，看起来有些简略，这里面有“惜墨如金”的成分，同时也表现了司马迁严谨的治学态度，唯有仔细验证确实无误的，才记录下来，而拿不准的，都坚决舍弃了，以免误导后人。有史料记载，司马迁曾花费数年时间，前往多个重大历史事件的发生地，实地考察，多方求证，以期最大限度地还原历史真相。

最专业的史官，运用国家提供的最专业条件，尚不能做到完美。民间的单个家族，安排几个人利用两三年的业余时间来捋一捋，其可信度又能有多高呢？其实，常见的“家谱”编制方法是：向上核实三代到五代，明确直系和旁系的结构，再往前，估计就在一代一代口口相传的范围之外，无从考证了。于是，“专业团队”会提供“私人订制”方案，找一个历史上相同姓氏的名人，作为远祖或始祖，然后编出来一整套传承体系，无缝衔接到当代能够找到确切资料的时间点。酱真，这两千多年来，仅有孔子后裔的家谱可信度比较高，因为只有这个家族在历朝历代备受尊崇，严加保护。其它家族的“谱系”，都需要辨证来研究。如若不信，永嘉之乱了解一下，靖康之耻了解一下，还有崖山的数万人集体投海，还有南明悲歌，扬州十日，嘉定三屠，康雍乾连续三代的文字狱等等。对于实力雄厚的世家大族，也会有黄巢、朱温的“天街踏尽公卿骨”。

【叫叫】曾多次问【行者】：咱们家有家谱么？祖上有没有哪位名人？对于无法回答的这个问题，【叫叫】畅想过在遥远的西周，两千五百多年前，我们家祖上始于太原的“姬姓王氏”。后来，【叫叫】觉得攀上个皇帝级别的人物，方才高端大气上档次，就改为始于新朝的王莽。再后来，【叫叫】又觉得王莽在不少吃瓜民众的印象里不太好，决定改为始于王羲之，满满的文艺气息，还非常浪漫。最近，由于很欣赏《滕王阁序》，【叫叫】已开始考虑将家族再改为始于王勃~~~话说王勃18岁的时候就因为《檄周王鸡》被放逐，26岁意外死于长途跋涉中，有后人么？

【老先生】说

我天朝能一代一代延续下来，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历代皇室都属于一个家族，在血统上有前后传承的关系。比如匈奴就是黄帝的子孙，后来的蒙古作为匈奴的后继者，也是黄帝的后裔。以前，华夏、东夷、三苗被认为是相互独立的三个部落联盟，最近，“清华简”有新的研究成果说，蚩尤为黄帝之子，也就是说，东夷部落联盟也是在黄帝家族的治下，这五千年来，我天朝的统治者全都是黄帝家族的成员。

【行者】怼

阿拉伯世界倒是有“圣裔”的“信仰”，但现在仅有约旦这一个国家的吃瓜民众们真的买账。蒙古诸汗国也曾经有“黄金家族”的崇拜，后来也一步步衰落，在最西边，金帐汗国甚至被土著斯拉夫人所反噬。我天朝一直有祭祀前面历朝历代皇帝的传统，比如在西周初期，分封炎帝（神农氏）后裔到焦国，分封黄帝后裔到祝国，分封尧的后裔到蓟国，分封舜的后裔到陈国，分封禹和夏朝后裔到杞国，分封商朝后裔到宋国。不过，仅此而已，到了周朝结束，分封制逐步退出历史舞台之后，这些主要用于祭祀的封国均被取消，两千多年来，只有“历代帝王庙”之类的设施开展有限的，纯粹礼仪上的活动。

朱元璋当上了皇帝之后，多次在各种场合自豪地宣称“我本淮右布衣”，与前朝“黄金家族”完全撇清关系。在春秋战国时期，“阴阳家”学派的创始人——邹衍，便开发出了“五德始终说”，后来，利用这个学说为自己的改朝换代之举寻找“合法性”依据的历代帝王们，都声称自己是新一轮的“天命所归”，是“五行”领域的前朝克星。比如朱元璋，原名“重八”，参加了反元朝的起义军，就改了个霸气的名字，说自己是“诛杀”元朝的兵器（或锋利玉器）“璋”。如果在血统上有关联，会有如此狠心之想么？

两千两百年前，陈胜、吴广喊出了“王侯将相，宁有种乎？”的口号，自此，我天朝便有了勇于挑战权威的民族传统。整个欧洲，在漫长的中世纪，绝大部分贵族代代世袭，整个社会笼罩着极其压抑，高度固化的气氛，而同时期的我天朝，文化与科技不断地绽放异彩。对“血统论”的摒弃，阶层间流动通道的畅通，则是我天朝能取得这些成就的重要基础条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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