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古文]史记·太史公自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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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[汉朝] 司马迁

昔在颛顼2,命南正重以司天3,北正黎以司地4。唐虞之际,绍重黎之后,使复典之,至于夏商,故重黎氏世序天地5。其在周,程伯休甫其后也6。当周宣王时,失其守而为司马氏7。司马氏世典周史8。惠襄之间9,司马氏去周适晋。晋中军随会奔秦10,而司马氏入少梁11。
自司马氏去周适晋,分散,或在卫,或在赵,或在秦。其在卫者,相中山12。在赵者,以传剑论显,蒯聩其后也。在秦者名错13,与张仪争论,于是惠王使错将伐蜀,遂拔,因而守之。错孙靳14,事武安君白起。而少梁更名曰夏阳。靳与武安君坑赵长平军,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15,葬于华池16。靳孙昌,昌为秦主铁官,当始皇之时。蒯聩玄孙昂为武信君将而徇朝歌17。诸侯之相王18,王卬于殷。汉之伐楚,卬归汉,以其地为河内郡。昌生无泽,无泽为汉巿长19。无泽生喜,喜为五大夫20,卒,皆葬高门21。喜生谈,谈为太史公。
太史公学天官于唐都22,受易于杨何23,习道论于黄子24。太史公仕于建元、元封之间25,愍学者之不达其意而师悖26,乃论六家之要指曰27:
易大传28:“天下一致而百虑,同归而殊涂。”夫阴阳、儒、墨、名、法、道德,此务为治者也,直所从言之异路29,有省不省耳30。尝窃观阴阳之术31,大祥而众忌讳32,使人拘而多所畏;然其序四时之大顺,不可失也33。儒者博而寡要34,劳而少功,是以其事难尽从35;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礼,列夫妇长幼之别,不可易也。墨者俭而难遵,是以其事不可遍循;然其彊本节用36,不可废也。法家严而少恩;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,不可改矣。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37;然其正名实38,不可不察也。道家使人精神专一,动合无形39,赡足万物。其为术也,因阴阳之大顺,采儒墨之善,撮名法之要,与时迁移,应物变化,立俗施事,无所不宜,指约而易操,事少而功多。儒者则不然。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,主倡而臣和,主先而臣随。如此则主劳而臣逸。至于大道之要,去健羡绌聪明40,释此而任术41。夫神大用则竭,形大劳则敝。形神骚动42,欲与天地长久,非所闻也。
夫阴阳四时、八位、十二度、二十四节各有教令43,顺之者昌,逆之者不死则亡,未必然也,故曰“使人拘而多畏”。夫春生夏长,秋收冬藏,此天道之大经也44,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,故曰“四时之大顺,不可失也”。
夫儒者以六艺为法45。六艺经传以千万数,累世不能通其学46,当年不能究其礼47,故曰“博而寡要,劳而少功”。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,序夫妇长幼之别,虽百家弗能易也。
墨者亦尚尧舜道,言其德行曰:“堂高三尺,土阶三等,茅茨不翦,采椽不刮48。食土簋49,啜土刑50,粝粱之食51,藜藿之羹52。夏日葛衣,冬日鹿裘。”其送死,桐棺三寸53,举音不尽其哀。教丧礼,必以此为万民之率。使天下法若此,则尊卑无别也。夫世异时移,事业不必同54,故曰“俭而难遵”。要曰彊本节用,则人给家足之道也。此墨子之所长,虽百家弗能废也。
法家不别亲疏,不殊贵贱,一断于法,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55。可以行一时之计,而不可长用也,故曰“严而少恩”。若尊主卑臣,明分职不得相逾越,虽百家弗能改也。
名家苛察缴绕56,使人不得反其意57,专决于名而失人情,故曰“使人俭而善失真”。若夫控名责实58,参伍不失59,此不可不察也。
道家无为,又曰无不为,其实易行,其辞难知。其术以虚无为本,以因循为用60。无成势61,无常形,故能究万物之情。不为物先,不为物后,故能为万物主。有法无法,因时为业;有度无度,因物与合。故曰“圣人不朽,时变是守。虚者道之常也,因者君之纲”也。群臣并至,使各自明也。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,实不中其声者谓之窾。窾言不听,奸乃不生,贤不肖自分,白黑乃形。在所欲用耳,何事不成。乃合大道,混混冥冥。光耀天下,复反无名62。凡人所生者神也,所托者形也。神大用则竭,形大劳则敝,形神离则死。死者不可复生,离者不可复反,故圣人重之。由是观之,神者生之本也,形者生之具也。不先定其神形,而曰“我有以治天下”,何由哉?
太史公既掌天官,不治民。有子曰迁。
迁生龙门63,耕牧河山之阳64。年十岁则诵古文65。二十而南游江、淮,上会稽,探禹穴66,闚九疑67,浮于沅、湘68;北涉汶、泗69,讲业齐、鲁之都70,观孔子之遗风,乡射邹、峄71;戹困鄱、薛、彭城72,过梁、楚以归73。于是迁仕为郎中74,奉使西征巴、蜀以南,南略邛、笮、昆明75,还报命。
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76,而太史公留滞周南77,不得与从事,故发愤且卒。而子迁适使反,见父于河洛之间。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:“余先周室之太史也。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,典天官事。后世中衰,绝于予乎?汝复为太史,则续吾祖矣78。今天子接千岁之统79,封泰山,而余不得从行,是命也夫,命也夫!余死,汝必为太史;为太史,无忘吾所欲论著矣。且夫孝始于事亲,中于事君,终于立身。扬名于后世,以显父母,此孝之大者。夫天下称诵周公,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,宣周邵之风80,达太王王季之思虑,爰及公刘,以尊后稷也。幽厉之后,王道缺,礼乐衰,孔子脩旧起废,论诗书,作春秋,则学者至今则之。自获麟以来四百有余岁81,而诸侯相兼,史记放绝82。今汉兴,海内一统,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,余为太史而弗论载,废天下之史文,余甚惧焉,汝其念哉!”迁俯首流涕曰:“小子不敏,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83,弗敢阙。”
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84,䌷史记石室金匮之书85。五年而当太初元年,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,天历始改86,建于明堂87,诸神受纪88。
太史公曰:“先人有言89:‘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90。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,有能绍明世91,正易传92,继春秋93,本诗书礼乐之际94?’意在斯乎!意在斯乎!小子何敢让焉。”
上大夫壶遂曰95:“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”?太史公曰:“余闻董生曰96:‘周道衰废,孔子为鲁司寇,诸侯害之,大夫壅之97。孔子知言之不用,道之不行也,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98,以为天下仪表,贬天子,退诸侯99,讨大夫,以达王事而已矣。’子曰:‘我欲载之空言,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。’夫春秋,上明三王之道100,下辨人事之纪,别嫌疑,明是非,定犹豫,善善恶恶101,贤贤贱不肖,存亡国,继绝世,补弊起废,王道之大者也。易著天地阴阳、四时五行,故长于变;礼经纪人伦102,故长于行;书记先王之事,故长于政;诗记山川溪谷、禽兽草木、牝牡雌雄103,故长于风104;乐乐所以立,故长于和;春秋辨是非,故长于治人。是故礼以节人,乐以发和,书以道事,诗以达意,易以道化,春秋以道义。拨乱世反之正,莫近于春秋。春秋文成数万,其指数千。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。春秋之中,弑君三十六105,亡国五十二,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106。察其所以,皆失其本已。故易曰‘失之毫厘,差之千里。’故曰‘臣弑君,子弑父,非一旦一夕之故也,其渐久矣’。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,前有谗而弗见,后有贼而不知。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,守经事而不知其宜107,遭变事而不知其权108。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,必蒙首恶之名。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,必陷篡弑之诛,死罪之名。其实皆以为善,为之不知其义,被之空言而不敢辞。夫不通礼义之旨,至于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。夫君不君则犯109,臣不臣则诛,父不父则无道,子不子则不孝。此四行者,天下之大过也。以天下之大过予之,则受而弗敢辞。故春秋者,礼义之大宗也。夫礼禁未然之前110,法施已然之后;法之所为用者易见,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。”
壶遂曰:“孔子之时,上无明君,下不得任用,故作春秋,垂空文以断礼义111,当一王之法。今夫子上遇明天子,下得守职,万事既具,咸各序其宜,夫子所论,欲以何明?”
太史公曰:“唯唯,否否112,不然。余闻之先人曰:‘伏羲至纯厚113,作易八卦。尧、舜之盛114,尚书载之115,礼乐作焉。汤、武之隆116,诗人歌之117。春秋采善贬恶,推三代之德118,褒周室,非独刺讥而已也。’汉兴以来,至明天子,获符瑞119,建封禅120,改正朔121,易服色122,受命于穆清123,泽流罔极,海外殊俗,重译款塞124,请来献见者,不可胜道。臣下百官力诵圣德,犹不能宣尽其意。且士贤能而不用,有国者之耻;主上明圣而德不布闻,有司之过也。且余尝掌其官,废明圣盛德不载,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,堕先人所言,罪莫大焉。余所谓述故事,整齐其世传,非所谓作也,而君比之于春秋,谬矣。”
于是论次其文。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,幽于缧绁125。乃喟然而叹曰:“是余之罪也夫。是余之罪也夫!身毁不用矣!”退而深惟曰:“夫诗书隐约者,欲遂其志之思也。昔西伯拘羑里126,演周易;孔子厄陈蔡,作春秋127;屈原放逐,著离骚;左丘失明128,厥有国语;孙子膑脚129,而论兵法;不韦迁蜀,世传吕览130;韩非囚秦,说难孤愤131;诗三百篇,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。此人皆意有所郁结,不得通其道也,故述往事,思来者。”于是卒述陶唐以来132,至于麟止133,自黄帝始。
维昔黄帝,法天则地,四圣遵序,各成法度;唐尧逊位,虞舜不台134;厥美帝功,万世载之。作五帝本纪第一。
维禹之功,九州攸同,光唐虞际,德流苗裔;夏桀淫骄,乃放鸣条。作夏本纪第二。
维契作商,爰及成汤;太甲居桐,德盛阿衡;武丁得说135,乃称高宗;帝辛湛湎,诸侯不享。作殷本纪第三。
维弃作稷,德盛西伯;武王牧野,实抚天下;幽厉昏乱,既丧酆镐;陵迟至赧;洛邑不祀。作周本纪第四。
维秦之先,伯翳佐禹;穆公思义,悼豪之旅136;以人为殉,诗歌黄鸟;昭襄业帝。作秦本纪第五。
始皇既立,并兼六国,销锋铸鐻137,维偃干革,尊号称帝,矜武任力;二世受运,子婴降虏。作始皇本纪第六。
秦失其道,豪桀并扰;项梁业之,子羽接之;杀庆救赵,诸侯立之;诛婴背怀,天下非之。作项羽本纪第七。
子羽暴虐,汉行功德;愤发蜀汉,还定三秦;诛籍业帝,天下惟宁,改制易俗。作高祖本纪第八。
惠之早霣138,诸吕不台;崇彊禄、产,诸侯谋之;杀隐幽友,大臣洞疑,遂及宗祸。作吕太后本纪第九。
汉既初兴,继嗣不明,迎王践祚,天下归心;蠲除肉刑139,开通关梁,广恩博施,厥称太宗。作孝文本纪第十。
诸侯骄恣,吴首为乱,京师行诛,七国伏辜,天下翕然,大安殷富。作孝景本纪第十一。
汉兴五世,隆在建元,外攘夷狄,内脩法度,封禅,改正朔,易服色。作今上本纪第十二。
维三代尚矣,年纪不可考,盖取之谱牒旧闻,本于兹,于是略推,作三代世表第一。
幽厉之后,周室衰微,诸侯专政,春秋有所不纪;而谱牒经略,五霸更盛衰,欲睹周世相先后之意,作十二诸侯年表第二。
春秋之后,陪臣秉政,彊国相王;以至于秦,卒并诸夏,灭封地,擅其号。作六国年表第三。
秦既暴虐,楚人发难,项氏遂乱,汉乃扶义征伐;八年之间,天下三嬗,事繁变众,故详著秦楚之际月表第四。
汉兴已来,至于太初百年,诸侯废立分削,谱纪不明,有司靡踵,彊弱之原云以也140。作汉兴已来诸侯年表第五。
维高祖元功,辅臣股肱,剖符而爵,泽流苗裔,忘其昭穆,或杀身陨国。作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。
惠景之间,维申功臣宗属爵邑,作惠景间侯者年表第七。
北讨彊胡,南诛劲越,征伐夷蛮,武功爰列。作建元以来侯者年表第八。
诸侯既彊,七国为从,子弟众多,无爵封邑,推恩行义,其势销弱,德归京师。作王子侯者年表第九。
国有贤相良将,民之师表也。维见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,贤者记其治,不贤者彰其事。作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第十。
维三代之礼,所损益各殊务,然要以近性情,通王道,故礼因人质为之节文,略协古今之变。作礼书第一。
乐者,所以移风易俗也。自雅颂声兴,则已好郑卫之音,郑卫之音所从来久矣。人情之所感,远俗则怀。比乐书以述来古,作乐书第二。
非兵不彊,非德不昌,黄帝、汤、武以兴,桀、纣、二世以崩,可不慎欤?司马法所从来尚矣,太公、孙、吴、王子能绍而明之,切近世,极人变。作律书第三。
律居阴而治阳,历居阳而治阴,律历更相治,间不容翲忽141。五家之文怫异,维太初之元论。作历书第四。
星气之书,多杂禨祥142,不经;推其文,考其应,不殊。比集论其行事,验于轨度以次,作天官书第五。
受命而王,封禅之符罕用,用则万灵罔不禋祀。追本诸神名山大川礼,作封禅书第六。
维禹浚川,九州攸宁;爰及宣防,决渎通沟。作河渠书第七。
维币之行,以通农商;其极则玩巧,并兼兹殖,争于机利,去本趋末。作平准书以观事变,第八。
太伯避历,江蛮是适;文武攸兴,古公王迹。阖庐弑僚,宾服荆楚;夫差克齐,子胥鸱夷;信嚭亲越143,吴国既灭。嘉伯之让,作吴世家第一。
申、吕肖矣,尚父侧微,卒归西伯,文武是师;功冠群公,缪权于幽;番番黄发,爰飨营丘。不背柯盟,桓公以昌,九合诸侯,霸功显彰。田阚争宠,姜姓解亡。嘉父之谋,作齐太公世家第二。
依之违之,周公绥之;愤发文德,天下和之;辅翼成王,诸侯宗周。隐桓之际,是独何哉?三桓争彊,鲁乃不昌。嘉旦金縢,作周公世家第三。
武王克纣,天下未协而崩。成王既幼,管蔡疑之,淮夷叛之,于是召公率德,安集王室,以宁东土。燕之禅,乃成祸乱。嘉甘棠之诗,作燕世家第四。
管蔡相武庚,将宁旧商;及旦摄政,二叔不飨;杀鲜放度144,周公为盟;大任十子,周以宗彊。嘉仲悔过,作管蔡世家第五。
王后不绝,舜禹是说;维德休明,苗裔蒙烈。百世享祀,爰周陈杞,楚实灭之。齐田既起,舜何人哉?作陈杞世家第六。
收殷馀民,叔封始邑,申以商乱,酒材是告,及朔之生,卫顷不宁;南子恶蒯聩,子父易名。周德卑微,战国既彊,卫以小弱,角独后亡。嘉彼康诰,作卫世家第七。
嗟箕子乎!嗟箕子乎!正言不用,乃反为奴。武庚既死,周封微子。襄公伤于泓,君子孰称。景公谦德,荧惑退行。剔成暴虐,宋乃灭亡。嘉微子问太师,作宋世家第八。
武王既崩,叔虞邑唐。君子讥名,卒灭武公。骊姬之爱,乱者五世;重耳不得意,乃能成霸。六卿专权,晋国以秏。嘉文公锡珪鬯145,作晋世家第九。
重黎业之,吴回接之;殷之季世,粥子牒之。周用熊绎,熊渠是续。庄王之贤,乃复国陈;既赦郑伯,班师华元。怀王客死,兰咎屈原;好谀信谗,楚并于秦。嘉庄王之义,作楚世家第十。
少康之子,实宾南海,文身断发,鼋鳝与处,既守封禺,奉禹之祀。勾践困彼,乃用种、蠡。嘉句践夷蛮能脩其德,灭彊吴以尊周室,作越王勾践世家第十一。
桓公之东,太史是庸。及侵周禾,王人是议。祭仲要盟,郑久不昌。子产之仁,绍世称贤。三晋侵伐,郑纳于韩。嘉厉公纳惠王,作郑世家第十二。
维骥騄耳146,乃章造父。赵夙事献,衰续厥绪。佐文尊王,卒为晋辅。襄子困辱,乃禽智伯。主父生缚,饿死探爵。王迁辟淫,良将是斥。嘉鞅讨周乱,作赵世家第十三。
毕万爵魏,卜人知之。及绛戮干,戎翟和之。文侯慕义,子夏师之。惠王自矜,齐秦攻之。既疑信陵,诸侯罢之。卒亡大梁,王假厮之。嘉武佐晋文申霸道,作魏世家第十四。
韩厥阴德,赵武攸兴。绍绝立废,晋人宗之。昭侯显列,申子庸之。疑非不信,秦人袭之。嘉厥辅晋匡周天子之赋,作韩世家第十五。
完子避难,适齐为援,阴施五世,齐人歌之。成子得政,田和为侯。王建动心,乃迁于共。嘉威、宣能拨浊世而独宗周,作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。
周室既衰,诸侯恣行。仲尼悼礼废乐崩,追脩经术,以达王道,匡乱世反之于正,见其文辞,为天下制仪法,垂六艺之统纪于后世。作孔子世家第十七。
桀纣失其道而汤武作,周失其道而春秋作。秦失其政,而陈涉发迹,诸侯作难,风起云蒸,卒亡秦族。天下之端,自涉发难。作陈涉世家第十八。
成皋之台,薄氏始基。诎意适代,厥崇诸窦。栗姬偩贵147,王氏乃遂。陈后太骄,卒尊子夫。嘉夫德若斯,作外戚世家十九。
汉既谲谋,禽信于陈;越荆剽轻,乃封弟交为楚王,爰都彭城,以彊淮泗,为汉宗藩。戊溺于邪,礼复绍之。嘉游辅祖,作楚元王世家二十。
维祖师旅,刘贾是与;为布所袭,丧其荆、吴。营陵激吕,乃王琅邪;怵午信齐,往而不归,遂西入关,遭立孝文,获复王燕。天下未集,贾、泽以族,为汉籓辅。作荆燕世家第二十一。
天下已平,亲属既寡;悼惠先壮,实镇东土。哀王擅兴,发怒诸吕,驷钧暴戾,京师弗许。厉之内淫,祸成主父。嘉肥股肱,作齐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。
楚人围我荥阳,相守三年;萧何填抚山西148,推计踵兵,给粮食不绝,使百姓爱汉,不乐为楚。作萧相国世家第二十三。
与信定魏,破赵拔齐,遂弱楚人。续何相国,不变不革,黎庶攸宁。嘉参不伐功矜能,作曹相国世家第二十四。
运筹帷幄之中,制胜于无形,子房计谋其事,无知名,无勇功,图难于易,为大于细。作留侯世家第二十五。
六奇既用,诸侯宾从于汉;吕氏之事,平为本谋,终安宗庙,定社稷。作陈丞相世家第二十六。
诸吕为从,谋弱京师,而勃反经合于权;吴楚之兵,亚夫驻于昌邑,以戹齐赵149,而出委以梁。作绛侯世家第二十七。
七国叛逆,蕃屏京师,唯梁为扞;偩爱矜功,几获于祸。嘉其能距吴楚,作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。
五宗既王,亲属洽和,诸侯大小为藩,爰得其宜,僭拟之事稍衰贬矣。作五宗世家第二十九。
三子之王,文辞可观。作三王世家第三十。
末世争利,维彼奔义;让国饿死,天下称之。作伯夷列传第一。
晏子俭矣,夷吾则奢;齐桓以霸,景公以治。作管晏列传第二。
李耳无为自化,清净自正;韩非揣事情,循势理。作老子韩非列传第三。
自古王者而有司马法,穰苴能申明之150。作司马穰苴列传第四。
非信廉仁勇不能传兵论剑,与道同符,内可以治身,外可以应变,君子比德焉。作孙子吴起列传第五。
维建遇谗,爰及子奢,尚既匡父,伍员奔吴。作伍子胥列传第六。
孔氏述文,弟子兴业,咸为师傅,崇仁厉义。作仲尼弟子列传第七。
鞅去卫适秦,能明其术,彊霸孝公,后世遵其法。作商君列传第八。
天下患衡秦毋餍,而苏子能存诸侯,约从以抑贪彊。作苏秦列传第九。
六国既从亲,而张仪能明其说,复散解诸侯。作张仪列传第十。
秦所以东攘雄诸侯,樗里151、甘茂之策。作樗里甘茂列传第十一。
苞河山,围大梁,使诸侯敛手而事秦者,魏冉之功。作穰侯列传第十二。
南拔鄢郢,北摧长平,遂围邯郸,武安为率;破荆灭赵,王翦之计。作白起王翦列传第十三。
猎儒墨之遗文,明礼义之统纪,绝惠王利端,列往世兴衰。作孟子荀卿列传第十四。
好客喜士,士归于薛,为齐扞楚魏。作孟尝君列传第十五。
争冯亭以权152,如楚以救邯郸之围,使其君复称于诸侯。作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。
能以富贵下贫贱,贤能诎于不肖,唯信陵君为能行之。作魏公子列传第十七。
以身徇君,遂脱彊秦,使驰说之士南乡走楚者,黄歇之义。作春申君列传第十八。
能忍诟于魏齐153,而信威于彊秦,推贤让位,二子有之。作范睢蔡泽列传第十九。
率行其谋,连五国兵,为弱燕报彊齐之雠,雪其先君之耻。作乐毅列传第二十。
能信意彊秦,而屈体廉子,用徇其君,俱重于诸侯。作廉颇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。
湣王既失临淄而奔莒,唯田单用即墨破走骑劫,遂存齐社稷。作田单列传第二十二。
能设诡说解患于围城,轻爵禄,乐肆志。作鲁仲连邹阳列传第二十三。
作辞以讽谏,连类以争义,离骚有之。作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。
结子楚亲,使诸侯之士斐然争入事秦。作吕不韦列传第二十五。
曹子匕首,鲁获其田,齐明其信;豫让义不为二心。作刺客列传第二十六。
能明其画,因时推秦,遂得意于海内,斯为谋首。作李斯列传第二十七。
为秦开地益众,北靡匈奴,据河为塞,因山为固,建榆中。作蒙恬列传第二十八。
填赵塞常山以广河内,弱楚权,明汉王之信于天下。作张耳陈馀列传第二十九。
收西河、上党之兵,从至彭城;越之侵掠梁地以苦项羽。作魏豹彭越列传第三十。
以淮南叛楚归汉,汉用得大司马殷,卒破子羽于垓下。作黥布列传第三十一。
楚人迫我京索,而信拔魏赵,定燕齐,使汉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灭项籍。作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。
楚汉相距巩洛,而韩信为填颍川,卢绾绝籍粮饷。作韩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。
诸侯畔项王,唯齐连子羽城阳,汉得以间遂入彭城。作田儋列传第三十四。
攻城野战,获功归报,哙、商有力焉,非独鞭策,又与之脱难。作樊郦列传第三十五。
汉既初定,文理未明,苍为主计,整齐度量,序律历。作张丞相列传第三十六。
结言通使,约怀诸侯;诸侯咸亲,归汉为藩辅。作郦生陆贾列传第三十七。
欲详知秦楚之事,维周緤常从高祖154,平定诸侯。作傅靳蒯成列传第三十八。
徙彊族,都关中,和约匈奴;明朝廷礼,次宗庙仪法。作刘敬叔孙通列传第三十九。
能摧刚作柔,卒为列臣;栾公不劫于埶而倍死155。作季布栾布列传第四十。
敢犯颜色以达主义,不顾其身,为国家树长画。作袁盎晁错列传第四十一。
守法不失大理,言古贤人,增主之明。作张释之冯唐列传第四十二。
敦厚慈孝,讷于言,敏于行,务在鞠躬,君子长者。作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。
守节切直,义足以言廉,行足以厉贤,任重权不可以非理挠。作田叔列传第四十四。
扁鹊言医,为方者宗,守数精明;后世修序,弗能易也,而仓公可谓近之矣。作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。
维仲之省,厥濞王吴156,遭汉初定,以填抚江淮之间。作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。
吴楚为乱,宗属唯婴贤而喜士,士乡之,率师抗山东荥阳。作魏其武安列传第四十七。
智足以应近世之变,宽足用得人。作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。
勇于当敌,仁爱士卒,号令不烦,师徒乡之。作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。
自三代以来,匈奴常为中国患害;欲知彊弱之时,设备征讨,作匈奴列传第五十。
直曲塞,广河南,破祁连,通西国,靡北胡。作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。
大臣宗室以侈靡相高,唯弘用节衣食为百吏先。作平津侯列传第五十二。
汉既平中国,而佗能集杨越以保南藩,纳贡职。作南越列传第五十三。
吴之叛逆,瓯人斩濞,葆守封禺为臣。作东越列传第五十四。
燕丹散乱辽间,满收其亡民,厥聚海东,以集真藩,葆塞为外臣。作朝鲜列传第五十五。
唐蒙使略通夜郎,而邛笮之君请为内臣受吏。作西南夷列传第五十六。
子虚之事,大人赋说157,靡丽多夸,然其指风谏,归于无为。作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。
黥布叛逆,子长国之,以填江淮之南,安剽楚庶民。作淮南衡山列传第五十八。
奉法循理之吏,不伐功矜能,百姓无称,亦无过行。作循吏列传第五十九。
正衣冠立于朝廷,而群臣莫敢言浮说,长孺矜焉;好荐人,称长者,壮有溉158。作汲郑列传第六十。
自孔子卒,京师莫崇庠序,唯建元元狩之间,文辞粲如也。作儒林列传第六十一。
民倍本多巧,奸轨弄法,善人不能化,唯一切严削为能齐之。作酷吏列传第六十二。
汉既通使大夏,而西极远蛮,引领内乡,欲观中国。作大宛列传第六十三。
救人于戹159,振人不赡,仁者有乎;不既信160,不倍言,义者有取焉。作游侠列传第六十四。
夫事人君能说主耳目,和主颜色,而获亲近,非独色爱,能亦各有所长。作佞幸列传第六十五。
不流世俗,不争势利,上下无所凝滞,人莫之害,以道之用。作滑稽列传第六十六。
齐、楚、秦、赵为日者,各有俗所用。欲循观其大旨161,作日者列传第六十七。
三王不同龟,四夷各异卜,然各以决吉凶。略窥其要,作龟策列传第六十八。
布衣匹夫之人,不害于政,不妨百姓,取与以时而息财富,智者有采焉。作货殖列传第六十九。
维我汉继五帝末流,接三代统业。周道废,秦拨去古文162,焚灭诗书,故明堂石室金匮玉版图籍散乱。于是汉兴,萧何次律令163,韩信申军法164,张苍为章程165,叔孙通定礼仪,则文学彬彬稍进,诗书往往间出矣。自曹参荐盖公言黄老166,而贾生、晁错明申、商,公孙弘以儒显,百年之间,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。太史公仍父子相续纂其职。曰:“于戏!余维先人尝掌斯事,显于唐虞,至于周,复典之,故司马氏世主天官。至于余乎,钦念哉!钦念哉!”罔罗天下放失旧闻,王迹所兴,原始察终167,见盛观衰,论考之行事,略推三代,录秦汉,上记轩辕,下至于兹,著十二本纪,既科条之矣。并时异世168,年差不明,作十表。礼乐损益169,律历改易170,兵权山川鬼神,天人之际171,承敝通变172,作八书。二十八宿环北辰,三十辐共一毂,运行无穷,辅拂股肱之臣配焉,忠信行道,以奉主上,作三十世家。扶义俶傥173,不令己失时,立功名于天下,作七十列传。凡百三十篇,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,为太史公书。序略,以拾遗补艺174,成一家之言,厥协六经异传,整齐百家杂语,藏之名山,副在京师175,俟后世圣人君子176。第七十。
太史公曰:余述历黄帝以来至太初而讫,百三十篇。


注释与赏析
《太史公自序》是汉代史学家、文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文章,编在《史记》的最后。文章概述了作者的家族世系、家学渊源、著书经过及旨趣等,融作者的遭遇和志向于一炉,不仅一部《史记》总括于此,而且司马迁一生本末也备见于此。全文可分两大部分:第一部分叙述了作者的生平家世和写作《史记》的时代条件、个人动机,以及受刑后忍辱著书的经历.第二部分是《史记》一百三十篇的各篇小序。文章规模宏大,气势浩瀚,是研究司马迁及其创作的重要资料。
1.太史公:《史记》全书称“太史公”一百多处,为司马谈、司马迁父子共称。
2.颛(zhuā)顼(xū):五帝之一。
3.南正:上古天官。重:人名。
4.北正:上古地官。黎:人名。
5.序:掌管。
6.程伯:程国的伯爵。休甫:人名,世代职掌周王室国史。
7.司马:掌军事的官。
8.典:职掌。
9.惠襄:指周惠王、周襄王。
10.随会:晋大夫。
11.少梁:古梁国,被灭后称少梁。
12.相中山:为中山国相,指司马喜。
13.错:司马错,秦惠王将。
14.靳(jìn):一作“蓟”。
15.杜邮:在今咸阳东。
16.华池:在今韩城西南。
17.武信君:武臣,秦末农民起义军将领。徇(xùn):攻取。
18.市长:长安四市的长官。
19.诸侯之相王:诸侯互相称王。
20.五大夫:爵位名。
21.高门:高原门的简称。
22.天官:天文星象之学。唐都:汉代方士,曾参与制定太初历。
23.杨何:汉初易学专家。
24.道论:道家学说。黄子:即黄生,汉初道家理论权威。
25.建元、元封:皆汉武帝年号。
26.愍(mǐn):忧伤。师悖:师法惑乱之言。
27.六家:指阴阳、儒、墨、名、法、道六家。要指:核心思想。指,同“旨”,意旨,意趣。
28.易大传:即《易·系辞》。
29.直:不过。从言之异路:各自持论不同。
30.省(xǐng):省察,明白。
31.术:法,道,引申为学说。
32.祥:吉凶的征兆。忌讳:禁忌。
33.失:违背,改变。
34.博而寡要:太广博而不够扼要。
35.尽从:全部遵从实行。
36.彊(qiáng)本节用:注重发展生产,节制用度。彊,同“强”。本,指农耕蚕织。
37.俭:通“检”,咬文嚼字。
38.正名实:指名称和实际相符合。
39.动合无形:一切举措都合乎自然。
40.去健羡:去掉刚强贪欲。绌聪明:不用耳目之聪明。
41.此:指儒学。术:指道术。
42.骚动:分散动摇,此谓消耗。
43.四时:春夏秋冬四季。八位:八卦方位。十二度:十二星次。二十四节:二十四节气。教令:戒律。
44.大经:主要规律。
45.六艺:即六经。经:六经本文。传:解经文字。
46.累世:一辈子。
47.当年:丁壮之年。
48.椽(chuán):柞木为椽。
49.簋(guǐ):椭圆形食器。
50.刑:盛汤的鼎器。
51.粝(lì)粱:粗粮。
52.藜(lí)藿:泛指野菜。
53.桐棺三寸:以桐木为棺,厚三寸。
54.事业:此指社会的一切礼俗制度。
55.亲亲尊尊:亲近亲者,尊崇尊者。
56.苛察缴绕:烦琐纠缠。
57.反其意:寻思究竟。
58.控名责实:循名责实。控,引,引申为依据、遵循。
59.参伍:参差交互,即综合各方面加以考察。
60.因循:犹顺应。
61.成势:一成不变的势态。
62.复反无名:复归于自然。
63.龙门:山名,在今韩城东北。
64.河山之阳:指龙门山南麓河曲。
65.古文:先秦历史典籍用古体字书写。
66.禹穴:在今绍兴会稽山,相传禹曾会诸侯于此。
67.窥:考察。九疑:山名,在今宁远境内。
68.沅、湘:二水名,在湖南境内。
69.汶、泗:二水名,在山东境内。
70.讲业:研习学问。
71.乡射:古代练武选贤的礼仪活动。邹:古国名,今邹县。峄(yì):山名,在今邹县南。
72.戹(è):同“厄”。鄱(pó):同“蕃”,汉县名,在今滕州境内。薛:汉县名,在今滕州东。彭城:今徐州。
73.梁:今开封。
74.郎中:皇帝侍从人员,属郎中令。
75.略:行视。邛(qióng):邛都,今西昌东。笮(zé):笮都,今汉源东北。
76.是岁:指武帝元封元年(前110年)。封:封禅。
77.周南:周成王时,周公、召公分陕而治,陕以东称周南。此实指洛阳。
78.续吾祖:继续我祖上的事业。
79.接千岁之统:据《封禅书》载周成王曾登封泰山,下距汉武帝其间九百余年,此举其成数。
80.邵:即“召”之本字,指召公。
81.获麟:指鲁哀公十四年(前481年)西狩获麟事,见《孔子世家》。
82.史记:历史载籍。放绝:散失断绝。
83.悉论:一一撰述。所次旧闻:所积累的史料。
84.迁为太史令:司马迁任太史令在元封三年(前108年)。
85.紬(chōu):引出。石室金匮(guì):国家藏书馆、档案室。
86.天历始改:始改用太初历,即改秦历为夏历。
87.明堂:天子举行隆重典礼的礼堂。
88.受纪:接受新历。
89.先人:指作者父亲司马谈,一说指先代贤人。
90.周公:周武王弟,周成王叔,姓姬,名旦。
91.绍:继。明世:太平盛世。
92.易传:《周易》的组成部分,是儒家学者对《周易》所作的解释。
93.春秋:儒家经典。
94.本:以……为本,遵奉。诗:《诗经》。书:《尚书》。礼:《周礼》《仪礼》《礼记》三书的合称。乐:儒家经典之一,今已不传。
95.壶遂:人名,曾参加太初改历,官至詹事,秩二千石,故称“上大夫”。
96.董生:对董仲舒的尊称。
97.壅(yōng):阻挠。
98.是非二百四十二年:指《春秋》总结了二百四十二年的历史,并加以褒贬评价。
99.退:此为批评、贬抑之意。
100.三王:夏禹、商汤、周文王。
101.善善恶(wù)恶(è):表扬好事,斥责坏事。
102.经纪:安排。人伦:指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关系。
103.牝(pìn)牡:雌雄。
104.风:教化。一说通“讽”,劝诫。
105.弑(shì):古时称臣杀君、子杀父母为“弑”。
106.社稷:土神和谷神,国家政权的象征。
107.经事:正常的事情。经,寻常。
108.权:变通。
109.犯:触犯。此指为臣下所侵犯。
110.未然:还没有成为事实。
111.空文:与纪实文字相对,即论理之文。
112.否否:不是这样。
113.伏羲:传说中的古代圣人。
114.尧、舜:古代部落联盟领袖。
115.尚书载之:《尚书》首篇《尧典》,记载了尧禅位给舜的事迹。
116.汤:商朝建立者。武:周武王。
117.诗人歌之:《诗经》中有《商颂》五篇,内容多是对殷代先王先公的赞颂。
118.三代:夏、商、周。
119.符:征兆。瑞:祥瑞。
120.封禅(shàn):帝王祭天地的典礼。
121.改正朔:改历法。改历象征改朝换代。正朔,指一年的第一天。
122.易服色:更改车马、祭牲的颜色。
123.穆清:清和之气,指天。
124.重译:经过几重翻译。款塞:叩关。
125.缧(léi)绁(xiè):捆绑犯人的绳索,借指监狱。
126.西伯:周文王。羑(yǒu)里:今汤阴北。
127.“孔子”二句:此将孔子有厄于陈、蔡及作《春秋》二事联系起来,并说成因果关系,乃行文之需要。
128.左丘:春秋时鲁国史官。
129.孙子:指孙膑。膑(bìn)脚:砍去膝盖骨及以下的酷刑。
130.吕览:即吕不韦门下宾客编撰的《吕氏春秋》。
131.说难孤愤:指《韩非子》中的两篇《说难》《孤愤》。
132.陶唐:即唐尧。
133.至于麟止:《史记》记事止于汉武帝猎获白麟的元狩元年(前122年)。
134.台:通“怡”,高兴。
135.说(yuè):傅说,殷商名臣。
136.豪:即“崤”之异音。
137.鐻(jù):像钟一样的乐器。
138.霣(yǔn):通“殒”,死亡。
139.蠲(juān):免除。
140.以:当作“已”。
141.翲(piāo)忽:微细。翲,轻。
142.禨(jī)祥:谓祈禳求福之事。
143.嚭(pǐ):伯嚭,春秋后期吴国大夫。
144.杀鲜放度:杀管叔放逐蔡叔。鲜,管叔名。度,蔡叔名。
145.鬯(chàng):祭祀用的香酒。
146.骥(jì)騄(lù):指良马。
147.偩(fù):依赖,倚仗。
148.填抚:镇守安抚。填,通“镇”。山西:指华山之西。
149.戹:扼制。
150.穰(ráng)苴(jū):司马穰苴,春秋末期齐国将领。
151.樗(chū)里:樗里疾,战国中期秦国宗室。
152.以:一作“反”。
153.诟(gòu):耻辱。
154.周緤(xiè):汉初大臣。
155.埶:通“势”。倍:通“背”,背叛。
156.濞(bì):刘濞,西汉宗室,封吴王。
157.说:通“悦”,喜悦。
158.溉:一作“慨”。
159.戹:同“厄”,困苦,危难。
160.既:一作“慨”。
161.循:一作“总”。
162.秦拨去古文:秦始皇统一文字,废去古文,改行小篆。
163.次律令:制定法令。
164.申:制定。
165.章:章法,指历法。
166.盖公:齐胶西人,精通黄老之学。
167.原始察终:研究历史要考虑事件的原委。
168.并时异世:指诸侯列国历史,同一时代,有不同的国家。
169.礼乐损益:记载礼仪、乐律的增减变化,即作《礼书》《乐书》。
170.律历改易:指作《律历书》。
171.天人之际:探讨天和人的关系,指作《天官书》。
172.承敝通变:指作《平淮书》记载货币及经济的演变。
173.俶(tì)傥(tǎng):卓越,杰出。
174.拾遗补艺:拾取遗文以补六经之义。
175.副:副本。
176.俟(sì)后世圣人君子:留待后世圣明的人来评论。
部分内容的白话译文:
太史公说:“我的父亲生前曾经说过:‘自周公死后,经过五百年才有了孔子。孔子死后,到今天也有五百年了,有谁能继承圣明时代的事业,修正《易传》,续写《春秋》,本于《经》、《尚书》、《礼记》、《乐经》的吗?’”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呀!寄托在我的身上呀!小子怎么敢推辞呢!
上大夫壶遂说:“从前,孔子为什么要写《春秋》呢?”太史公说:“我曾听董生说过:‘周朝的政治衰落破败之时,孔子出任鲁国的司寇,诸侯害他,大夫们排挤他。孔子知道他的建议不会被接受了,他的政治主张再也行不通了,于是评判二百四十二年历史中的是是非非,以此作为天下人行动的准则,贬抑天子,斥退诸侯,声讨大夫,以阐明王道。’孔子说:‘我想把我的思想用空话记载下来,但不如通过具体的历史事件来表现更加深刻、明显。’《春秋》,从上而言,阐明了夏禹、商汤、周文王的政治原则;从下而言,辨明了为人处事的纲纪,分清了疑惑难明的事物,判明了是非的界限,使犹豫不决的人拿定了主意,褒善贬恶,崇敬贤能,排抑不肖,保存已经灭亡了的国家,延续已经断绝了的世系,补救政治上的弊端,兴起已经荒废的事业,这些都是王道的重要内容。《易经》显示了天地、阴阳、四时、五行的相互关系,所以长于变化;《仪礼》规定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,故长于行动;《尚书》记载了上古先王的事迹,所以长于从政;《诗经》记载了山川、溪谷、禽兽、草木、雌雄、男女,所以长于教化;《乐记》是音乐所以成立的根据,所以长于调和性情;《春秋》明辨是非,所以长于治理百姓。因此,《仪礼》是用来节制人的行为的,《乐记》是用来激发和穆的感情的,《尚书》是用来指导政事的,《诗经》是用来表达内心的情意的,《易经》是用来说明变化的,《春秋》是用来阐明正义的。把一个混乱的社会引导到正确的轨道上来,没有比《春秋》更有用了。《春秋》全书有数万字,其中的要点也有数千。万物万事的分离与聚合,都记在《春秋》里了。《春秋》中,臣杀君的有三十六起,亡国的有五十二个,诸侯四处奔走仍然不能保住国家政权的不计其数。观察他们所以会这样的原因,都在于失去了根本啊!所以《周易》说‘失之毫厘,差之千里’。因此说,‘臣杀君,子杀父,不是一朝一夕才这样的,而是长时期逐渐形成的’。所以,一国之君不可以不知道《春秋》,否则,当面有人进谗他看不见,背后有窃国之贼他也不知道。身为国家大臣的不可以不知道《春秋》,否则,处理一般的事情不知怎样做才合适,遇到出乎意料的事变不知用变通的权宜之计去对付。作为一国之君和一家之长却不懂得《春秋》中的道理,一定会蒙受罪魁祸首的恶名。作为大臣和儿子的不懂得《春秋》中的道理,一定会因为阴谋篡位和杀害君父而被诛杀,得一个死罪的名声。其实,他们都以为自己在干好事,做了而不知道应该怎么做,受了毫无根据的批评而不敢反驳。因为不通礼义的宗旨,以至于做国君的不像国君,做大臣的不像大臣,做父亲的不像父亲,做儿子的不像儿子。做国君的不像国君,大臣们就会犯上作乱;做大臣的不像大臣,就会遭到杀身之祸;做父亲的不像父亲,就是没有伦理道德;做儿子的不像儿子,就是不孝敬父母。这四种行为,是天下最大的过错。把这四种最大的过错加在这些人身上,他们也只能接受而不敢推托。所以《春秋》这部书,是关于礼义的主要经典著作。礼的作用是防患于未然,法的作用是除恶于已然;法的除恶作用容易见到,而礼的防患作用难以被人们理解。”
壶遂说:“孔子的时代,国家没有英明的国君,下层的贤才俊士得不到重用,孔子这才写作《春秋》,流传下这部用笔墨写成的著作来判明什么是礼义,以代替周王朝的法典。现在,您太史公上遇英明的皇帝,下有自己的职守,万事已经具备,都按着适当的顺序进行着,太史公所论述的,想要说明什么宗旨呢?”
太史公说:“对,对!不对,不对!不是这样的。我曾从先父那里听说:‘伏羲最纯朴厚道,他创作了《周易》中的八卦。唐尧、虞舜时代的昌盛,《尚书》上记载了,礼乐就是那时制作的。商汤、周武王时代的兴隆,古代的诗人已经加以歌颂。《春秋》歌颂善人,贬斥恶人,推崇夏、商、周三代的德政,颂扬周王朝,并非全是抨击和讥刺。’自从汉朝建立以来,直到当今的英明天子,捕获白麟,上泰山祭祀天地之神,改正历法,更换车马、祭牲的颜色。受命于上天,德泽流布远方,四海之外与汉族风俗不同的地区,也纷纷通过几重翻译叩开关门,请求前来进献物品和拜见天子,这些事说也说不完。大臣百官尽力歌颂天子的圣明功德,但还是不能把其中的意义阐述透彻。况且,贤士不被任用,这是国君的耻辱;皇上英明神圣而他的美德没能流传久远,这是史官的过错。况且,我曾经做过太史令,如果废弃皇上英明神圣的盛大美德不去记载,埋没功臣、贵族、贤大夫的事迹不去记述,丢弃先父生前的殷勤嘱托,没有什么罪过比这更大了。我所说的记述过去的事情,整理那些社会传说,谈不上创作,而你却把它同孔子作《春秋》相提并论,这就错了。”
于是编写《史记》。过了七年,我因“李陵事件”而大祸临头,被关进了监狱。于是喟然长叹:“这是我的罪过啊!这是我的罪过啊!身体被摧毁了,不会再被任用了!”退居以后又转而深思:“《诗经》和《尚书》辞意隐约,这是作者要表达他们内心的思想。从前文王被囚禁在羑里,就推演了《周易》;孔子在陈国和蔡国受到困厄,就写作《春秋》;屈原被怀王放逐,就写了《离骚》;左丘明眼睛瞎了,这才有了《国语》;孙膑遭受膑刑之苦,于是研究兵法;吕不韦谪迁蜀地,后世却流传着《吕氏春秋》;韩非子被囚禁在秦国,《说难》、《孤愤》才产生;《诗经》三百零五篇,大多是古代的圣贤之人为抒发胸中的愤懑之情而创作的。这些人都是意气有所郁结,没有地方可以发泄,这才追述往事,思念将来。”于是,终于记述了唐尧以来的历史,止于猎获白麟的元狩元年,而从黄帝开始。

白话译文


行者的注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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叫叫未阅